虞娘其实没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,在北塞的时候,有卢郅给她撑腰,在春居山的时候,师父和师姐宠她,倒是把她养得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。
虞娘唯一一次害怕到极致,是卢郅在战场上受了重伤,被送回军营的那次。
“虞娘,你待会这堆药材处理完,就去厨房看看,大军应该快回来了,知道你心疼你家卢郅,我跟后厨的赵婶说了,让她特地帮我炖了一只鸡,等到他们回来刚好就可以吃了。”
虞娘擦了擦头上的汗,朝许阿姐呲着个大牙傻乐,“嘿嘿,许阿姐你想得真周到,那我待会多要一碗汤可不可以,郎君肯定又瘦了,我要多给他补补。我晚上再来帮你收药材。”
许阿姐故作嫌弃地在她鼻子上点了点,“行了,知道你牵挂你家郎君,整日里牵肠挂肚的,念叨得耳根子都要生茧了。”
绵长的号角声伴着鼓声在营帐外响起,虞娘双眼放光,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。
乌泱泱的铠甲士兵接连有序地回到各自的营长,虞娘努力地向上蹦跶,寻找牵挂的身影。
她迈着小短腿跑过泥泞的黄沙地,似一阵风般吹过行列队伍,跑到卢郅所在的小队,却没有看到他的身影,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,终于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,是和卢郅一队的小兵,连忙上前扯着袖子追问卢郅去哪儿。
对方皱着眉头,惊讶说道:“他为了救甄副将受伤了,甄副将特地寻了军医替他医治,现在应该送回营帐了吧。”
虞娘话都没听完,又往医馆的方向跑,鞋子跑掉了一只都没在意。刚跑到门口,就看见许阿姐急急忙忙迎上来,焦急地说道:“你看这叫什么事,你刚走我阿弟他们就把人给送回来了,哎哟天爷,你家郎君都成了一个血人了,身上开了好几个洞,送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没气了,就这样了,还在叫着你的名字……”许阿姐没注意到虞娘越来越苍白的脸色,一边匆忙抓药,一边碎碎念道。
虞娘只觉惊恐像潮水般涌来,耳边只剩心跳的轰鸣声,其中夹杂着急促而短浅的呼吸声,手指无意识地扣紧,仿佛要将掌心的肉挖出,以此来缓解心中的恐惧。
“阿姐……救救他……你救救她……”虞娘眼睛都不敢眨一下,豆大的眼珠就这么落了下来,小猫似的嗓音晦涩地从嗓子里面发出:“别让他就这么死掉……他不能死……”
许阿姐立刻心疼地用袖角替她擦去眼泪,哄道:“别担心,大夫已经在帮他医治了,你家郎君很顽强的,没这么容易死。好了,你先进去看看他,我熬了药马上就过来。”
虞娘像犯了错的孩子,小心翼翼抿着嘴角走了进去,生怕看见的是没了气的卢郅。
营帐里除了她的抽泣声,几乎闻不见其他的声音。
她跪坐在床边,直愣愣地盯着紧闭双眸,憔悴不已的卢郅,眼睛都不敢眨一下,生怕惊扰到他。
即便有厚厚的被褥盖着,她都能闻到那习以为常的血腥味。
只是这浓重的血腥味,头一次让她觉得如此难过。
虞娘默默地哭了好一会儿,突然想起了什么,连忙到外间打了一盆水,仔细地替卢郅擦拭脸上砂砾。
擦到嘴角的时候,就听见卢郅的呓语:“……娘亲……妹妹……不要……”
虞娘听得心疼,眼泪又落了下来,硕大的眼珠砸在卢郅粗糙的脸颊上,反倒让昏迷的人幽幽转醒。
“……虞娘?”
听到他唤自己,虞娘连忙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,俯下身柔声说道:“郎君,你痛不痛啊……”不过几个字就带上了哭音。
卢郅痛到几乎要失去五感,睁开眼的第一时间首先感受的是心痛。
“怎么哭了,是谁欺负你了?”卢郅想要抬手替虞娘擦泪,虞娘见状立刻抓住他的手,委屈说道:
“郎君,你吓坏我了。”
卢郅刚醒,就看见虞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,心中一惊,顿时开始胡思乱想,他不在的时候,是谁欺负了她的虞娘。
“都是皮肉伤,看着吓人而已。”卢郅尝试去哄她,可他也是第一次看见虞娘哭成这个样子,自己又动弹不得,手足无措地厉害
“要虞娘,来,这药刚熬好,要趁热喝了,哎呀,卢郅你醒了呀。”许阿姐捧着热气腾腾的药走进来,看见的就是小情人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。
“我还要去照看其他伤员,我家那个臭小子居然破了相了,我可得好好教训他一顿,本来长得就丑,这会破了相了哪还有姑娘看得上他,又不像你家郎君,这生了病都是好看的。”
许阿姐挥了挥手绢,调侃了两句就风风火火的离开。虞娘舀起一勺汤药,仔细地吹了吹,然后送到卢郅嘴边。
卢郅想起身自己喝,结果扯到伤口,又倒了回去,还没来得及顾及身上的疼痛,就看见虞娘哀怨的眼神杀了过来。
“你不要我喂你?”
“我……”
“我不能喂你药吗,你嫌我笨,连喂药都喂不好吗?”
“不是,我……”
“亲也亲过了,抱也抱过了,现在才嫌弃,晚了。”虞娘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药,怼着卢郅的嘴就送了上去。
卢郅搓手不及,只能张开嘴慌忙咽下汤药,一碗药就这么一口一口的喂完,可喝得太急岔了气,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。
“虞娘……咳咳……虞娘……”卢郅正咳着,一双柔荑就抚上他的背部帮他顺气。
“郎君,我害怕……”虞娘的声音有着明显的哭腔,让卢郅立刻软了心肠。
“虞娘……”卢郅长叹了一声,他想安慰虞娘,可又觉得该让虞娘认清现实。
战场上风云变换,朝不保夕,今日还一同上阵杀敌,明日就马革裹尸,混在尸山血海里连尸骨都不一定找得到。活下来的每一次都是侥幸,他不可能欺骗虞娘或者自己,每次都能平安无事。
若真有那一日,虞娘只会哭得更伤心。
虞娘顶着哭肿的双眼,一步一步地挪上床,依偎在卢郅身旁,怕碰到他的伤口,也不敢挨得太近。
“郎君,你应该哄哄我。”虞娘像个正经的先生,在教授不解风情的弟子。
“女儿家都哭得这么伤心了,你怎么能就这么看着,我又不是陌生人,我是你的虞娘啊。”
卢郅刚想解释,虞娘就探长了脖子吻了上来。湿润的吻浅浅落在嘴角,然后舌尖在吻过的地方挑弄了一下,就这么轻易的将男人撩拨得心神俱乱。
“虞娘——”察觉到后退的意图,卢郅立刻追吻上来,咬住她的唇瓣吮吸,粗重的呼吸喷洒在肌肤上,一下一下动情地啄吻。
许久后虞娘才羞红着脸退开,替卢郅抹去嘴角的水渍。
“都受伤了还不安分。”看似埋怨,实则撒娇。
卢郅不咸不淡地调整了一下姿势,说道:“是谁先胡闹的?”
虞娘正想反驳,突然想到了什么,怔怔地看着卢郅又不说话了。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:“郎君,你要是走了,我就跟着殉情,反正你看着办吧。”
“胡闹!”卢郅显然是动了怒,闷哼一声,绑着的绷带渗出暗红色的血液。
卢郅正了脸色,一字一句地对虞娘说道:“虞娘,这种话不可以再说。”
虞娘也难得绷紧了脸,艰难开口:“郎君,那也请你珍惜你的生命,不要再轻易的让自己受伤,更不要为了救别人,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,我知道你的想法,可是报仇重要,我就不重要了吗?”
直到这一刻,卢郅才明白虞娘一反常态的原因。
“我知道你想要尽快的走到高处,回到那个地方,但是,你偶尔也想想我好不好,你是为了过去而活下来,那以后,想想未来里,还有一个我,好不好?”
虞娘努力地想扯出一个微笑,可是泪水还是划过脸颊。
卢郅不再说话,眼中满是复杂情绪,过了好久他才喑哑开口:“好,我们都要好好的,活着。”
就像目前在临死前对他说的那样,好好的,活下去!
叁个字一出,周围环境突然定格,啪嗒一声,开始如镜面破碎一般开始出现裂纹。
梦醒了……
虞娘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窝在卢郅的怀里,他正拿着一封书信专心地查看,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梳过她的发尾,就像在给猫咪梳毛一般。
她伸出双手,圈住卢郅宽厚的腰腹,沉迷地在腹肌上蹭了蹭。小动静让卢郅低下头,宠溺地轻声说道:“还要再睡会儿吗?头还痛不痛了?”
虞娘摇了摇头,半支起身子,跨坐在卢郅身上,双手圈住他的脖子,交叉在颈后问道:“郎君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那个翼族奸细,似乎跟春居山有些渊源,他的手上有一种跟黄粱很相似的药,他将这药混入金子中,不知不觉地在梦境中篡改人的记忆,操控他们,让他们经历最为痛苦的事情。”然后无声无息地,制造出一桩桩悲剧。
“那你解决了吗?”依照卢郅的性格,他现在能躺在自己身边,怡然自得的样子,肯定是解决了。
“本来暗探就差不多抓到他的踪迹了,他竟然不知死活地将主意打到你身上,更是暴露得彻底,许挚已经带人抓住了他,正在拷问,杨玢等一种涉案的人,也全部压入大牢,择日处斩。新的官员已经任命,正在赶来的路上。”
虞娘听得咂舌,雷厉风行,不过如此。不过转念一想,确实是卢郅的风格。
他向来不耻这种暗地里的蝇营狗苟,再怎么老谋深算,不如直接砍了干脆。
“不过是跳梁小丑的行为,也不用太在意,不过……”卢郅突然语气一变,看着她眼神幽邃,“你梦见了什么,哭得这般伤心?”
卢郅有些冰凉的手指拂过她微红的眼角,抿起的嘴角泄露出一丝不悦。
“……就是梦到了你那次上战场受伤的事。”虞娘的手探进卢郅的衣服里,摸到了那道有些时日的伤疤。
卢郅显然也回想起当初的事,罕见地露出无奈表情。
“惯会拿捏人,你是跟谁学的这些手段?”
“你啊,我什么不是你教的。”虞娘像个登徒子般扒开卢郅的衣服,在胸膛上咬了一口。
嗯,咬不动,太硬了。
卢郅宠溺地掐着她的腰往上一提,让她坐得更舒服些。
虞娘余光突然瞥见桌上已经模糊一片的画卷,嘴角勾起一个微笑,凑到卢郅耳边,声线充满了勾人意味。
“郎君,你的画都毁了,要不要,重新在我身上,画一幅?”
几乎是话音刚落,卢郅就一把扯下了帷帐,整个床铺顿时陷入幽暗之中。
轻纱浮动的光影在伟岸的身躯上流转,他抱着虞娘翻转个身,沉下腰腹,长驱直入地探入身下女人的口腔,窒息般的长吻结束后,才哑着嗓子说道:“那你可要坚持得久些,我可是,要画很久的……”
虞娘主动勾住他的脖子,宣告了这场盛宴的开端。
北塞的雪依然在下,做着黄粱美梦的人,也依然沉迷梦中……